我的母亲,能将一件很普通的衣服,哪怕式样土得掉渣,都可以穿成花里胡哨的颜色。可我从来不认为那是她的本事,相反,我很害怕挨着她,一是我从来不敢恭维油漆刺鼻的味道,二是她身上的那些油漆,一旦沾到我漂亮的裙子上,再怎么发狠洗也是白搭。因此,和母亲牵手,是印象里不曾有过的事情。
母亲是我们小镇上唯一一名女漆匠,因为活干得出色,经常有人请去做工。早晨天蒙蒙亮就出门,晚上不到深夜不回家。因此,和母亲,只能是偶尔打个照面,她问我最多的一句话就是:“小希,作业做完了?有不会的吗?”我常常敷衍着“嗯”一声,心底生出些鄙夷:你问也是白问,连小学二年级都没读完,你能教我吗?
记忆里,父亲却是无所不能,煮饭、洗衣、喂狗、养猫,家里大小事都做得极其妥帖,而且我不会写的字,不懂造的句,他总是耐心地教我。他那时在我眼里是学识渊博、品行端正、性情善良的君子,除了不能好好走路之外,各方面都优异于母亲。可为什么父亲要对母亲敬爱有加,连母亲的洗脚水都会帮她倒?我总觉得父亲悲哀,对母亲的不满更生了一层。
自从一年级老师教会了我们唱《粉刷匠》,一群小屁孩总是跟我屁股后,朝我吼:“我是一个油漆匠,油漆本领强,我要把那新家具,刷得很漂亮……”母亲听了,反倒很得意,没两天就把这个歌学会了。每次她都踢踢踏踏一路走来,还装着可爱的样子唱那句:“刷了桌子刷椅子,刷子像飞一样,哎呀我的小鼻子,变呀变了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