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的八仙椅子,是母亲的老位子。从我小时候直到她逝世前数个月,母亲空下来总是坐在这把椅子上,这是很不舒服的一个座位:母亲坐的椅子,背后凌空。八仙椅子是木造的,坐板和靠背成九十度角,靠背只是疏疏的几根木条,其高只及母亲的肩膀。母亲坐着没处搁头,很不安稳。这椅子的里面就是通过退堂的门。退堂就是灶间。母亲坐在椅子上向里面顾,可以看见灶头。风从里面吹出来的时候,烟灰和油气都吹在母亲身上,很不卫生。堂前隔着三尺阔的一条天井便是墙门。墙外面是我们的染坊店。母亲坐在椅子里向外面望,可以看见杂沓往来的顾客,听到沸反盈天的市井声,很不清静。但我的母亲一向坐在我家老屋西北角里的这样不安稳,不便利,不卫生,不清静的一只八仙椅子上,眼睛发出严肃的光辉,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。我九岁的时候,父亲遗下了母亲和我们姐弟六人,薄田数亩和染坊店一间而逝世。我家内外一切责任全都归母亲负担。此后她坐在那椅子上的时间愈加多了。工人们常来坐在里面的凳子上,同母亲谈家事;店伙计们常来坐在外面的椅子上,同母亲谈店事;父亲的朋友和亲戚邻人常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,同母亲交涉或应酬。我从学堂里放假回家,又照例走向西北角里的椅子边,同母亲讨个铜板。有时这四班人同时来到,使得母亲招架不住,于是她用了眼睛的严肃的光辉来命令,警戒,或交涉;同时又用了口角的慈爱的笑容来劝勉,抚爱,或应酬。当时的我惯了这种光景,以为母亲是天生坐在这只椅子上的,而且天生有四班人向她缠绕不